St.Ascarid

＊新年第一篇文，献给巴力和雅威。

＊本文清水向，旧约背景，左右无差。内含泛神论设定，迦南神话要素，剧情捏造，介意慎入。

考据但不完全考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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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晨曦透过棕榈树叶的缝隙撒落地面，与高大城墙斜割的阴影将城池一分为二。在阳光遍布之地，母亲慈爱地将热腾腾的牛奶粥喂给孩子，商贩们在早市上兜售来自西亚与中东的商品，祭司为诸神献上新鲜的供品以求风调雨顺。

　　这是地中海与两河流域间的贸易枢纽，这是迦南诸神庇护之城——乌加里特。

　　彼时巴力尚未登上至尊的王座，他不过是众多“Baal（主）”中被称作哈达德的次神之一。他是神王厄勒的长子，尽管有司掌风雨之能却不受重用，地位居于他的兄弟海神雅姆之下。

　　一次争执使他陷入了险境。雅姆要新建一座宫殿，向厄勒讨要超出海洋范围的领地，算盘竟打到了巴力居住的扎丰山上。可笑的是，巴力身为神族的王子，甚至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像样的神殿，那片山岳便是他唯一的封地。

　　巴力再无法忍气吞声，当即取下神殿墙壁上装饰的武器，向雅姆发起挑战。一时间，潮汐失控，电闪雷鸣，风暴几乎撕裂了天空，连神王厄勒都无法阻止这场兄弟间的战斗，直到女神阿娜特与神后亚舍拉赶来，才勉强将他们劝住。

　　这件事彻底得罪了雅姆，巴力在一次外出狩猎时遭到杀手埋伏，为了躲避追兵的搜捕，他仓皇逃到人间。在踏上广袤的沙漠之后，他终于神力不支，倒在了地上。

　　远处一声声清脆的驼铃声飘入耳中。在巴力失去意识之前，他看见的是一双不染尘埃的的脚，正徐徐向他走来。

　　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帐篷内映得亮如白昼，烤肉与草药的香气混杂交融，汇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气味。躺在羊毛毯上的伤者睁开双眼，影影绰绰地看见帐篷外走过的人影。

　　“你醒了？”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晰地落入巴力耳中。

　　至于为何是少年，因为只有性征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才拥有这样介于稚嫩与成熟、兼具阳刚与阴柔的声线。

　　巴力循声望去，却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怔了一瞬。

　　那少年穿着染成绛红色的细麻短袍，屈着一条腿，抱膝坐在篝火旁。火光舔舐着他落于胸前的银色碎发，好似一捧落入夕阳的清泉。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，也侧脸看来。

　　对上那双金色眼眸的瞬间，巴力一个激灵，从毯子上坐起身来。

　　这绝非是一个人类的眼睛，他可以肯定。

　　“你……是神？”巴力有些紧张，但很快就放下心来。对方不可能是雅姆的手下，否则他如今不会安然无恙。

　　“别怕，我不会伤害你。”那少年打量巴力一眼，并未表现出更多的兴趣或关心，温和解释道，“你倒在沙漠里，是我的信徒把你捡了回来。”

　　涉世未深的神族小王子听完这番话，遂真心实意地向这位陌生神祗表达感激之情：“我是巴力哈达德，神王厄勒之子。你救了我，等我回归神界，定会报答这份恩情！”

　　闻言，少年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，旋即又舒展开来，露出疏离的微笑：“迦南的巴力？……唔，我是雅威，报恩就不必了，待你伤好了便离开罢。”

　　察觉出少年语气冷淡，巴力有些不知所措，他想起对方的态度是在自己提及“厄勒”后才突然转变的，连忙挥手撇清关系：“你是不是讨厌厄勒啊？我也讨厌那老头子！我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，都是因为他和雅姆。你要相信我，我和那群混蛋可不一样……”

　　看着这头牡牛崽子拼命解释的模样，雅威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，面色稍有放霁：“那我就叫你哈达德了，虽然我不太喜欢迦南的神，但你还不算讨厌。”

　　后来巴力才知道，原来雅威并不属于迦南神系。难怪身为神祗不好好在神界待着，反而跑到凡间和人类信徒混在一起。

　　在神的庇佑下，迁徙的驼队穿过阿拉伯沙漠，抵达约旦河下游。在这里，希伯来人初次显露经商的天赋，将骆驼换成了优质的马匹与羊羔，但他们作为外乡人不被允许定居在城镇中，仍然只能露宿荒原。

　　无论如何，富裕起来的人们将帐篷换下，用砖石与木材打造了至圣所。尽管这间至圣所朴实无华，与奢靡华贵的迦南神殿实在天差地别，但他们悉心供奉的神却悦纳于此。

　　“奉爱之心远比金银可贵。”雅威如是说。

　　巴力发现雅威真的很不一样，他太不像一个神了。

　　神该是高高在上不理世事的，雅威却喜爱行于山野荒漠间，与信徒同在。凡人看不见神，他时而在云间驱使火柱为人照亮前路，时而又化为万物为人指引方向。

　　当然，他也并不总是与信徒在一起。他会去抚摸羊羔，亦会捧起被雨打落的鸟巢。当夕阳西下，草原上升起袅袅炊烟，牧民一家在餐桌前祷告时，雅威却坐在无花果树上，摘下成熟的果实往下一抛：“哈达德，接好！”

　　巴力在树下张开布帛，将对方扔来的无花果悉数接住。他掂了掂了沉甸甸的布包，仰头喊到：“已经够多了——”

　　银发的少年神祗晃了晃脚丫，解开系在小腿上的绑带，将鞋子也甩到了树下——险些打到巴力身上，幸亏后者眼疾手快地躲开了。

　　“喂，你不会是故意的吧！”巴力没好气地将布帛包着的无花果放在树下，帮雅威把鞋子捡回来。他真是不理解，明明用神力就能解决的事，为什么要像凡人那样亲力亲为？

　　“我知道你能躲开的。”雅威自上往下地微微一笑，脱掉脚上的负赘后，他从树上一跃而下，轻巧地落在地上。

　　他们将布帛摊开清点收获，数十颗圆滚滚的果实从中滚出。巴力拿起一颗咬了一口，被涩得舌头发麻，十分嫌弃地吐掉了嘴里黏糊糊的皮子和果肉：“你别骗我，这玩意儿能吃？”

　　雅威挑了挑眉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：“是我说无花果能吃不假，可我没说过是生吃啊。”

　　“你不早说！就是等着看我出丑吧？”

　　在凡人的饮食文化里，无花果通常都是切开后洗净黏液，再用烘烤或晒干的方式制成下酒菜。

　　夜幕降临，丘陵入暗，繁星几许，他们坐在树下以奶替酒，吃着烤过的无花果干。巴力仰躺在草地上，用手臂枕着头部，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怀念神界的生活，反倒觉得如今在人间与雅威为伴更加惬意。

　　可他不能逃避，他迟早要回到乌加里特，将被雅姆抢走的一切都夺回来。不止是扎丰山，还有本该属于他的权利和地位。

　　“雅威，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众神之王，我发誓。”

　　银发神祗坐在篝火旁，就像是他们初见时一样，隔过火光静静地看着他：“那我们就无法做朋友了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”巴力支起身来，不解地看向对方，“我成为神王的话，你和你的信徒就不用再四处漂泊了。”

　　“因为我是神。”无悲无喜的金眸里透出巴力看不懂的光芒，那是与世间一切陈规旧俗相悖的东西，那是比巴比伦最古老的神还要古老的眼神。那样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少年模样的年轻神祗身上？

　　“我想要的，远不止如此。”雅威淡淡地说。

　　巴力突然就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。他自以为了解雅威，但他根本不知道关于雅威的任何事。

　　他到底来自何处，又到底是怎样的神？

　　那天没有月亮，星空却十分明亮，正因如此，深沉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格外朦胧的黑，宛如久远以前的虚空。以篝火为界限，世界被一分为二，巴力坐在火光中，看着对面无限趋近于阴影的少年——他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，却像是在发光——只有他在发光。

　　他是在何时爱上雅威的呢？

　　在很久很久以后，直到他打败所有兄弟被尊为众神之王，直到一个名叫亚伯兰的犹太人在某天收到神谕，直到摩西带领族人离开埃及回到应许之地……直到号角响起，耶利哥的城墙轰然倒塌。

　　巴力会坐在神殿宝座上，回想起一个平平无奇的凡间的夜晚，以及那棵几乎被摘光的无花果树。

　　他就是在那时爱上雅威的。

　　但此时的他还尚未料及未来的发展，他能呼风唤雨，却没有预知之力。

　　“雅威，你是如何诞生的呢？”巴力就着羊奶吃掉一瓣无花果干，好奇地问道。

　　略过方才发生的一点小小插曲，他们之间的气氛又恢复如常。

　　银发神祗将胳膊搭在膝上，支着下颌，偏首思忖片刻，才开口道：“我的诞生关于一个梦。”

　　“梦？”巴力感到奇怪，迦南神都有父母亲族，再不济也是从自然万物中诞生，怎么会有神是从梦中诞生的呢？

　　“这个梦里有大漠孤烟，落日荒原……”如同在述说一段亲眼所见的故事，雅威缓缓继续。

　　“曾有一群居无定所的人决心离开巴比伦，前往黎凡特。他们终生囿于生老病死之苦，一代又一代的扩荒者死在无垠的荒野上。

　　走投无路的人们将火把围成盛大的祭火，他们不向天地山川祈祷，不向日月星辰祈祷，不向任何现存的宗教祈祷。他们寄希望于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，这个存在要先于世界诞生而创造万物，这个存在将在未来显现，引领他们前往新的家园。

　　最后，祭火中出现了一个回应他们的声音。我就是在这时诞生的。”

　　雅威说，梦超脱于时间与现实的范畴，因此什么都可以实现。

　　“也就是说，你能看见未来？”不知怎地，巴力隐隐期待起来，斟酌地问道，“那你看见我了吗？”

　　当得了神王也好，当不了神王也罢，他只想知道，在雅威看见的未来中是否有自己的身影。

　　“你会达成你的夙愿。”雅威说。

　　巴力没听懂雅威说的夙愿是何意，追问道：“那你呢？”

　　雅威笑了：“我会与你为敌。”

　　巴力一愣，终于明白过来。

　　在无花果树下，他们放声大笑。

　　这夜变得格外漫长，因为他们知道，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欢笑，这样的无花果树，这样的梦了。

　　Fin.